黃藥師沒有猜錯, 那個白衣少年的確是南海飛仙島白雲城的少城主。

這位少城主姓葉名孤城，按王重陽的說法, 是飛仙島葉氏建城以來，最具武學天賦的一個。

“我年少時四處游歷, 曾去過一趟南海。”王重陽道，“碰巧指點過剛開始習劍的葉少城主。”

“那他這次上終南山來是為？”謝臨雲問。

“為破我那時指點所用的劍招。”王重陽說到這，目光裏閃爍出再明顯不過的欣賞之意, “他果然是個天生的劍客。”

謝臨雲和他同行一路, 從洛陽回到終南山, 期間也聊到過不少在江湖上極具名氣的青年俠客。

其中能得王重陽高度評價的寥寥無幾, 一定要說的話, 也只有嵩陽鐵劍和神刀堂主兩位。

但同是劍客, 王重陽評價郭嵩陽的時候，僅是一句他的劍很不錯。

現在輪到這位千裏迢迢從南海來, 武功也尚不及郭嵩陽的葉少城主，反而用上了“天生劍客”這樣的評語。

這可真是難得極了，謝臨雲想。

“可惜他風塵仆仆了一路，上山沒多久便去歇息了。”王重陽又道，“否則倒是可以向湖主和黃公子引見一下。”

“呃……”謝臨雲擡手摸了摸鼻尖，有些尷尬地接話，“其實我們在山下和他說過話了。”

王重陽：“是嗎？葉少城主沒提起。”

就當時那種情況，他上山後特地提一句，那才不太正常呢，謝臨雲這麽想著, 開口的時候卻道：“只是指了一下路，也沒什麽好提的。”

“原來如此。”王重陽恍然。

之後，他又告訴謝臨雲和黃藥師，他和葉孤城約好了，明日一早在全真教正殿前進行破招之試。

“湖主與黃公子若是得閑，也可以來看一看。”

謝臨雲琢磨了一下，能讓王重陽這麽重視，還特地邀請她和黃藥師來看，那這破招之試，想必挺精彩。

於是她點頭答應了下來：“好啊，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說罷，她偏頭望向黃藥師，想看他的反應。

黃藥師皺了皺眉，一副興致缺缺的表情，但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最後也點了頭：“好。”

第二日一早，謝臨雲喝過黃藥師在山上另開爐竈熬的粥後，同他一起去了全真教正殿前。

他們倆到的時候，全真教的弟子已經悉數完成了晨課，安靜地列隊候在一旁，只等王重陽和葉孤城動手，好讓他們一飽眼福。

出乎謝臨雲意料的是，上山之後，幾乎一直沒怎麽在人前露過面的歐陽鋒，今天居然也在。

當然，這家夥對她還存有陰影，哪怕是現在見到她，表情也十分不自在。

謝臨雲走過去，問：“咦，你餵完阿雕了？”

歐陽鋒：“……”我不僅餵完了，我還貢獻了自己本來想馭為己用的蛇給它，你根本不知道它有多能吃！

在內心咆哮完，歐陽鋒方恭敬道：“餵過了。”

謝臨雲：“行，它這會兒自己玩去了？”

歐陽鋒說是，吃完早上這頓就飛遠了，這會兒也不知道在哪個山溝裏翻騰呢。

謝臨雲倒是知道黑雕這個習慣，類似於消食嘛，從前在洞庭時就是這樣，現在到了秦嶺深處，當然也是一樣。

“沒事。”她說，“等這兒結束，它差不多也遛彎回來了。”

說完這句，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在正殿前相對而立的兩個人。

王重陽和平時一樣，一身黑白道袍，手持長劍，看上去頗仙風道骨；葉孤城則是一身白衣，廣袖迎風飛舞，站在天下第二面前，氣勢上竟也不輸多少。

憑這兩人如今的武功，認真動起手來，王重陽必勝無疑。

所以今日的破招之試，其實與謝臨雲和黃藥師平時一樣，是只比招式，不上內力。

開始之前，謝臨雲悄聲問黃藥師：“你覺得誰會贏？”

黃藥師難得沒有順勢嫌棄她一句不專註，而是認真答道：“王真人，他應該也不是為贏王真人才來的。”

他話音落下，葉孤城和王重陽正好一起出了劍。

就算是只比招式，這兩人的速度也飛快，叫外圍的全真弟子目不暇接，幾乎看不清哪裏是真正的劍鋒，哪裏是劍鋒留下的殘影。

周圍驚呼聲陣陣，讚嘆聲更不絕於耳，多半是在誇王重陽的。

但謝臨雲瞧在眼裏，第一感想是，王重陽那句評價，一點都沒有刻意擡高，這位來自南海的葉少城主，的確是天生劍客。

王重陽曾經因為見識了燎原槍法而覺得自己的全真劍法特別平淡無奇，然而和葉孤城用的劍法比起來，全真劍法的變化委實多不勝數。

遠赴千裏而來的少年每一招每一式都簡單至極，細看之下，盡是劍典裏最基礎的招數。

與謝臨雲常常拆招交手的黃藥師相比，完全兩個極端。

不吊詭，也不奇崛。

他就像是早早地跨過了這一步，直接進入了去繁化簡的階段。

不過十招，謝臨雲便可以斷定，或許他將來的整體武功達不到王重陽的高度，但他一定能成為獨孤求敗之後，天下最鋒利無敵的一把劍。

這麽一想，昨天傍晚黃藥師說了那樣一句話，他只是轉身離開，幾乎可稱涵養一流了。

謝臨雲勾起唇角，看得興致盎然。

看到後面，她甚至有點手癢。當然，本著對比試中兩人的尊重，她還是忍住了這番手癢。

又是四十招過去，王重陽的劍越來越快，劍影翻飛之間，竟生生用出了一種劍陣的效果來。

而葉孤城的劍就被困在陣中，像一座孤立無援的島嶼。

謝臨雲心知接下來便是今日破招之試的關鍵，瞇起眼睛看得更加認真。

只見葉孤城眼神微動，劍鋒一抖，一招挑開陣中最‘實’那一環！

兩柄劍瞬間撞至一處，發出錚錚清音，殘影飛散而開，以劍鋒為中心，宛若一朵驟然盛放的曇花。

劍光暴漲，‘陣’應聲而破。

王重陽動作停了一瞬，有些慨然：“是這一招。”

葉孤城點頭：“是這一招。”

他倆站在那對暗號一樣說著話，手上的動作也跟著停了。

其他人尚在雲裏霧裏，謝臨雲卻已完全看明白，葉孤城已經試完了他奔波千裏而來想試的那一劍。

她覺得很精彩，便在一眾全真弟子沈默之際，出聲讚了一句好。

與此同時，半空中也傳來了熟悉的雕鳴聲。

謝臨雲一邊擡頭看去，一邊朝天空招了招手。

她本意只是和黑雕打個招呼，結果它一瞧見她，就快活地沖下來了。

全真教弟子不是第一次見這場面，所以並不驚訝。

可剛剛結束比試的葉孤城居然也沒被嚇到，黑雕一下來，見到一個陌生的人影，第一反應就是扭頭仔細瞅了一眼。

這一瞅，它竟抖了抖羽毛，朝葉孤城過去了。

謝臨雲：“？”等等，這樣子，跟從前在洞庭時，見到君山島上漂亮的侍女時一樣啊？

它不會是把葉孤城當成漂亮小姑娘了……？

平心而論，葉孤城這長相和打扮，放在一群常年風吹日曬的小道士面前，還真有幾分清冷美少女的意思。

但問題是再怎麽像清冷美少女，他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啊！

看著黑雕動作敏捷地踱到葉孤城面前，謝臨雲差點沒當場暈厥。

想了想後，她還是立刻上去阻止了。

黑雕倒還算聽話，被她一拉就回來了，沒再腆著腦袋要去蹭它眼中的清冷美少女。

謝臨雲松了一口氣，低聲囑咐它：“規矩點，他不是漂亮小姐姐！”

黑雕乖乖垂下腦袋。

此時的謝臨雲並沒有料到，它只是看似乖覺，其實內心那股想親近美人的想法根本沒熄下去。

晨間的比試結束，謝臨雲閑著無聊，又去了整座終南山脈最高的地方。

雖然離日落還早，但坐在最高的地方望下去，景致照舊十分不錯，期間她還看到了在山澗裏飛進飛出的黑雕。

不過從她的角度看，那樣大的一只雕，大部分時候只是小小的黑色一點。

天地茫茫，山嵐聚散，眼前的所有變化，都好似在昭示著些什麽。

謝臨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隨口問過天下第一的浪翻雲一個問題。她問他究竟是怎麽練成那樣厲害的劍法的。

在浪翻雲之前，天底下最厲害的高手，都是出自傳承豐厚，秘笈無數的門派。

有魔門中人，也有正道魁首。

但不論是道心種魔**、長生訣還是慈航劍典，學起來都頗有一種站在巨人肩上觀察世界之嫌。

浪翻雲則不一樣，他的覆雨劍法全是自創，沒有前人總結，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走出來的。

然後他還跨過巨人，攀到了最高的地方。

當時才穿越了幾年的謝臨雲，實在好奇其中秘訣，便借著“童言無忌”，順口問了出來。

浪翻雲答，他並非沒有師父，只是他的師父不同尋常，不是什麽不為人知的武林先賢，而是洞庭湖的湖水。

潮漲潮落，水湧水褪，每一朵浪花，都是天地造化。

而他就在四時變化的潮水裏悟出了他的劍道。

彼時謝臨雲聽到這個回答，只覺她這浪伯伯真是天縱之才，但這種成功之法必定無法覆制。

可時過境遷，她再度踏破時空，再看天地間的景象，竟也有了一絲明悟之感。

或許也沒那麽難，她握著手中的小紅槍想。

謝臨雲放任自己沈入這種狀態裏，閉上眼後，她只覺看到了更多。

手中紅槍應心而動，招式玄之又玄。

倘若有了解燎原槍法的人在場，看到這番場景，多半會忍不住好奇，這到底是什麽槍式？怎麽既像燎原百擊，又仿佛自成一派呢？

等她順應內心所感，練完所有湧現心頭的招式睜開眼時，又是暮色四合之際了。

她低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黃藥師已經站到了樹下。

黃藥師說，為了正式給葉孤城和他們幾個互相做一下介紹，王重陽特地在自己院子裏擺了一桌素宴，正等著她呢。

謝臨雲：“……”其實我不太想吃素。

“算了，他也是一片心意。”她從樹上跳下來，“總歸得給個面子，走。”

兩人去到那時，王重陽已經擺完了宴，但葉孤城還沒到。

謝臨雲心中頗有些奇怪，不過沒有多問。

入座沒一會兒，她聽到從院外傳來的動靜，心想應該是葉孤城來了，結果下一瞬，她又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歡快雕鳴聲。

謝臨雲：“？？？”這個時辰你難道不該在拖著歐陽鋒給你找晚餐嗎？

她忍不住起身出去，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出廳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副令她目瞪口呆的場景。

黑雕嘴裏叼了一大把黃蕊白瓣的風鈴草，落在葉孤城面前，非常狗腿地把它們送到了葉孤城手邊。

葉孤城：“？？？”

謝臨雲：“…………”

都說了他不是美女了！阿雕你清醒點！

作者有話要說：  小葉腳踩風火輪繞場兩周半找不到出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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